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驮盐人心里的那“一把火”t4wdnk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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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深巷透光
时间:
2017-8-12 05: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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驮盐人心里的那“一把火”t4wdnkao
驮盐人心中的那一把火
每天来到了歇息地,牛们立即就像一串断了线的珍珠项链,四处分散开来,摇头晃脑,喝水吃草,一些头次踏上驮盐路的年轻牛儿,偶尔还会追逐撒欢。人们也就开始烧那一天四道茶中的头道茶。十来个人围成一圈,吃着肉和糌粑,喝着二号地区那味道怪怪的泉水熬出来的,同样是味道怪怪的砖茶水;重复着那些说了无数次的荤腥老故事(但绝大多数并非是用所谓的盐语,而是用平常的藏话,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发出阵阵畅怀的欢笑。
太阳刚刚吻着西边的山梁,严寒就施展起了淫威。唐古拉北坡的气温飞快地从摄氏十几、二十度直接降到了零下二十来度,可是那些小伙子们,却放着帐篷不愿睡,偏偏要在露天地上,垫上一条薄薄的羊毛垫子,解开皮袍子将全身一裹,最多再在上面加盖一条志莫(羊毛织成的毯子),就直接在那曾经被西方探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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称之为生命禁区、冻得硬梆梆的大地上酣然入睡,就像是睡在温暖的火炉旁。我问西饶:他们几个不冷吗?西饶说:这些颇沙(小伙子),都让一把火烤昏了头,恨不得赶快去找个姑娘来降降温,哪里还会冷?我见西饶也只有一条又小又薄的垫子,就问:你的垫子这么薄,你也不冷吗?他说:别看我今年三十五,年轻人身上的那把火虽说是没有了,可现在就是没有这个小垫子,我也不会冷。再说这小垫子跟着我已经驮过三回盐了哟。
我铺好马背套,先将下半身钻进那套子里去,再用皮大衣将头和上半身紧紧地盖住,然后用马鞍子作为枕头,将那杆三零压在身侧,就睡了下来。不久,身下透上一丝暖意。我知道这是那狗熊皮送来的温暖。
这次驮盐,一路上天寒地冻暂且不说,自从翻过了唐古拉山,到达安多县朵马区的木策地方,那二十多天里,除了草地上不时飞驰而过的藏羚羊、黄羊和野驴,草丛里探头探脑的阿布拉(地老鼠),还有就是偶尔从天上掠过的一只兀鹰之外,压根儿就没有遇见过一个人,这还真有点像一些内地人刚来西藏时,他见到的、感到的就是荒无人烟,高寒缺氧。一言以蔽之:不毛之地!。有时候,我甚至都有一点点动摇了,后悔没有听曹书记的话,不该来驮盐。
这时候,我突然起了西饶一路上爱唱的那一首,由他自编的新盐歌:
哈郎目(神灵)教人真、善、美,
郭那(黑头。意为众生)讲究吃、穿、用;
乌恰(瞬息)之间万事空,
啊嘛志牟耶沙勒杜。(苯教的六字真言)。
我还想起了盐人们另一首也是自编的盐歌:
我心爱的驮牛察察(花牛)拉,
你快点走啊快点行,
快到贝察湖驮回银盐巴,
郎(我)要去洛隆换回金青稞,
郎要去贡噶换回银普鲁。
那时候,民主改革过去也就是四、五年的时间,西藏由半封建、半奴隶制度一步跨入了社会主义。藏北的广大牧民群众,也由三大领主眼里会说话的牲畜,成为了国家的主人。在政治上来说,他们确实是一步登了天。但是在经济上,他们虽然初步改变了过去那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悲惨境地,但距离小康还有着很大的距离。就拿西饶自编自唱那首歌里面的吃、穿、用,和另一首歌里的金青稞、银氆氇来讲,都是一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事与物。也都是他们起早摸黑,含辛茹苦地去追求的目标。可是这次驮盐队的三十个人里面,其中有八个人,自己就没有一头驮牛,他们完全是给别人来当雇工的。白花花的盐巴驮回去了,他们无权拿去换回金青稞、银氆氇,而只能得到一点点菲薄的工钱。
可是,这些自称为查花的驮盐人,在这条件艰苦的驮盐路上,三十个驮盐人,无论有牛无牛,他们每天天刚亮,翻身起来,草草地收拾收拾物品,就赶牛、牵马慢慢往前走。太阳出来了,天气热了起来,他们将皮袄上半身脱下来,用那长长的腰带紧紧地扎在腰上,高挺着胸脯,赤裸着肩膀,一坨坨健美的肌肉在阳光的照射下油光发亮,远远望去就像是一群移动着的花岗石雄伟雕像。他们始终是:处处心安理得,个个身体健康;人人精神抖搂,时时潇洒自如。
他们每天都是兴高采烈,过得有滋有味,根本就没有一丁点忧愁的影子。倒好像是有一把火,将他们的生命燃烧得如此地色彩斑斓!可是,这把燃起顽强生命之火的火种来自何方?它怎么就不关照关照我一下呢?
一天,我们遇见了从青海玉树过来的一群磕长头的人(巴青人称他们为查衬)。他们从结古镇,一步一长头,要一直磕到拉萨去。若干个磕头者,在几个后勤人员的配合之下(所谓后勤,就是一路上或者是拉着一架板车,或者是用畜力、人力搬运食、宿用品的人),一年半载,甚至是更长的时间,有的人乃至是毕其一生,每天黎明即起,吃过一点糌粑或者是奶渣,双手戴上特制的木板,穿着膝盖处缝着两块兽皮的裤子,腰上围着围裙,嘴里默念着经文,双手合十,高高举过头顶(这意味着自己领受到了佛祖的旨意和教诲);然后用手依次触额、口、心部位各一次(代表自己的心、口、意与佛和合为一);然后双膝跪地,全身匍匐,五体投地,额触地面,两手平直前伸,在指尖所及处划上一道横线,站起身来,走至横线处,再周而复始,重复着前面的动作。
一路上,他们无一日不在经受着高原上的酷暑严寒,风霜雨雪。磕头的人们,不到歇息和宿营地,是不能开口说一句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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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张口喝一口水的。一路上,砂石蹭破了他们的额头和膝盖,开始时是流血,然后是结成了痂又结成了茧。再过一些日子,他们的衣服磨成了碎片片;头发结成了毛毡毡;双眼被风沙刮得红通通;双手和嘴唇上皲裂开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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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道的血口子。但他们一如既往,默默地用自己的身子作为尺子,一下一下又一下,丈量着无垠的大地。我计算了一下,一个头的长度按175米来计算,1000米长的路程,约要磕这样的长头570个,如此算来,从青海的结古(玉树)到拉萨,地图上的直线距离大约是1100千米,再加上一路上爬山涉水,道路曲里拐弯,我想起码也应该再加上一个03的系数,少说也就有1400千米了,那么就要磕长头八十万个!在途中若是遇到了河水或沼泽地带无法磕头时,还要用绳子量出那空出一段路程的长度,等到了拉萨之后再补上。更有一些磕头人,因为疾病或者是其他原因,就将自己的生命留在了朝圣路上。同伴们也会按照藏族的习俗,妥善地安排好他或她的后事,再继续往前走。后来,我在一篇文章里看到,那逝去的朝圣者的同伴们,会将他的一颗牙齿,带到拉萨大昭寺去,镶嵌在一根木柱上。后来我多次去大昭寺供奉酥油灯,听喇嘛说,那柱子上的牙齿,是小孩子脱掉的乳齿。但是,对于那些将自己的生命坦然地留在了朝圣路上的人们,我还是充满着深深的敬意。
在我还没有来到巴青之前,也几次在路上遇到过磕长头的人。那时候,我就运用自己那少得可怜而且是一知半解的唯物主义知识来衡量,觉得他们是在折磨自己,实在是太可怜了也太可笑了。一次在青藏路边又遇到了几个查衬在休息,刚好我们那位汽车驾驶员停车,让大家下来方便方便,我急忙拿起几个冷馒头给他们送过去。一位老者接过我递过去的馒头,嘴里连声说着土结切。其他的几个人则笑眯眯地看着我,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有的只是满脸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纯真的、百分之百的笑容。我不禁对自己原先那轻率的折磨自己的结论产生了怀疑。但是我还是弄不明白,究竟是一种什么力量在支持着他们呢?
这时候,我又一次想起了西绕自编自唱的那首歌的后半句:
乌恰(瞬息)之间万事空,
啊嘛志牟耶沙勒杜。(苯教的六字真言)。
好一个乌恰(瞬息)之间万事空!用汉语将意思翻译过来,那可就是佛家说的无常呀!
佛陀所说的无常,并不是否定现象界的现象,而是说: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盘寂静,世界上没有任何事物能保持长久不变,如果众生觉得痛苦,就是因为不懂无常,错以为事物有恒。人生如果不能认识无常、无我的道理,而是执着于有常、有我,那就是自寻烦恼,也是痛苦的根源。这三句话是佛教追求的最高解脱,是一种根本消灭了苦果苦因,摆脱了生死轮回的不可思议的理想境界,这才是最高的自由,而不是生下来就等死这么简单。这不就是西绕唱的乌恰(瞬息)之间万事空吗?
此时此地,我突然感悟到,人不仅仅是生活在一个吃、穿、用的现实世界里,同样还需要得到精神世界的滋养。我国著名医学家林巧稚就说过一句十分精辟的话:真正的医学和宗教信仰有相通之处。但是对于宗教信仰的争论,一直也没有停歇过。罗曼罗兰说过:怀疑与信仰,两者都是必需的。怀疑能使昨天的信仰摧毁,替明天的信仰开路。我从懂事到参加工作,接受的就是唯物主义的教育,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我有幸遇到几位恩师,接触到了西藏的密宗,对于林大夫的这句话,才有了一些真切的体会。
我还想起黑格尔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一个民族需要一群仰望星空的人,他们不只是注意自己的脚下。驮盐的人们,还有那些磕长头的人们,他们的文化水平都不高,甚至就是目不识丁。但是,在天苍苍野茫茫的可可西里荒原上,他们能够将异乎寻常的艰苦视为舒适安乐,靠的就是他们心里的那一把火。我想,能有那一把火的人,好像不仅仅只是注意了自己的脚下,那么,他们算得上是在仰望星空吗?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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