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想起了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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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北城稚柚。
时间:
2017-8-15 09:44
标题:
想起了我爷
想起了我爷
想起了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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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明
白胡子,瘦,嘴不离曲儿,左手端烟锅,右手拎拐仗,走路手背后,拐仗和烟袋也就耷拉在身后。眼花了,耳背了,到人前不笑不答话,开口就有男女老少围过来,缠着要听说唱。不推辞,不摆架子,最喜欢说《张连卖布》,最喜欢唱《二进宫》《下河东》。眼眯着,头摇着,手打着拍子,一副醉模样。人堆里一定有我,滚在怀里揪胡子的也一定是我。我骄傲,这是我爷。
我出生的时候,我爷已快八十了。他给我起了个名字:“空儿。”他给人的解释是他的这个孙子将来是“空”里的人,要吃“空闲”饭、享“空闲”福的。我爷抱着我长大,等我挣脱怀抱胡跑乱蹿了,他感叹自己跑不动了。常常喊声到耳边了,人还远着呢。他看见一堆影影就过去,在娃堆里乱摸,逮着谁摸谁,专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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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门子。全村的娃,只有我留着一个朝天辫,我爷摸着辫子了,就等于摸着孙子了。我妈说这是我爷的发明。
我爷很小的时候,没了母亲。十二岁,又失去了父亲。他的父亲是背了一卷席走的。我爷扑倒在席筒上,大放悲声。他哭着说:“达呵,你娃老的时候,一定要背柏木棺材!”我爷高寿而终,实现了誓言:背走了柏木棺材。
我爷带着一弟俩妹走河北(渭河以北)了。俩妹给人了,和弟弟相依为命,靠扛活为生。我爷二十六岁的时候,年三十东家摆年宴,请我爷坐上席。东家母给我爷和我黑爷(我爷的弟弟,我不知道为什么叫黑爷)做了一身新衣服,说:“明日新年穿上。”年过后,东家说:“你不小了,该回家开门立户了。趁着一年伊始赶回去,图个好兆头。新衣服先脱下来,走长路穿旧的,不招摇。准备了个包袱,记着带回家再打开!”东家给我爷了一串铜钱和一摞锅盔,用自行车送我爷到渭河桥头,再三叮咛:“把包袱带好,不许半路上打开!”我爷听话,直到家才打开包袱。门中人眼看着包袱里是几身衣服,衣服里包着一疙瘩银元。
我爷买了地,盖了房,过上了殷实的日子。正是兵荒马乱的年月,方圆闹刀客,抓壮丁,过队伍,免不了受骚扰。家有余粮,密封在瓮里,瓮深藏在碾盘底下和土院墙里头。过兵的时候,我爷让我婆多蒸了白馍,整蒲篮摆在院门口,任由兵取。兵走过,秋毫无犯。
我爷懂阴阳,能掐会算。有一年,他让村里人种高粱。这一年,天大旱,只有种高粱的地没有歉收。我爷放了话,凡村里歉收的人家,都到我家地里去割高粱穗子。我一个门中伯也去了,我爷用拐棍挡住去路,说:“你家不缺粮食,你不能去!”
一晚,月亮高照。有人报告我爷,说我家棉花地里有人影,像是摘棉花。我爷寻到地里,认出了摘棉花的,是王家的一个后生。我爷咳嗽了一声,那人撒腿就跑,我爷说:“跑啥呢!我知道你家没种棉花。我是想告诉你,等天明了来摘。装棉衣的棉花需要好的。”过后,闭口不提此事。王家的后生逢人便讲:“我恒喜叔(恒喜是我爷的名讳)是个仁义之人!”
我爷嗜烟如命。记得我姑隔三差五来看我爷,来了就上炕,不坐稳就要水烟袋,我爷过去,父女俩你一口,我一口,津津有味。这一幅父女吸烟图,至今历历在目。我听说,家里曾经有半亩地种烟土。上世纪四十年代末,眼看着要改天换地了,我伯(我黑爷的养子)背了个磨扇,腰缠着麻绳,一进门先朝我爷磕头,说:“伯,我不是你的亲儿,我心硬着呢!”用麻绳捆了我爷,绑在磨扇上,七天七爷不下炕。我爷戒了烟土,对我伯说:“你不是亲侄子,你是亲儿子!”直到现在,我伯的后人和我们没有血缘,可一直最亲。
我爷离世的时候,孝子跪了一地,多半的女孝子是“拾”来的。我婆是后娶的,我婆的俩女儿,都是我爷拉扯大的。门中有个姑,很小就落孤了,被我爷领回家,养大,还给陪嫁妆。麦熟口,山里的麦客(多半是女的)托儿带女的,出山来拾麦穗,我爷收留了一堆,挤住在我家的院子里。早晚管饭,帮看孩子,把她们拾来的麦穗摊晒碾打,让她们背回去的是整袋的粮食。一年又一年,她们像候鸟,按时来去,走娘家似的。有个麦客娃多,走的时候故意丟下了一个,我爷乐得合不拢嘴,说:“这是老天夜给的女儿么!”也养大,像女儿一样嫁出去。这些女子,都把我家当成了娘家。
我爷一辈子,指头没碰过一个人,人反而都敬他,红白喜事都请他。遇媒事说成,遇仇人说和,他的人缘越来越好。有一句话,吊在他的嘴上:“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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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来绕绕绕,忍字还比绕字高。”没理,伏低伏小;有理,让人三分。我黑爷跟着我爷长大,一辈子嘴硬,不把我爷叫哥,三天两头闯祸,我爷就三天两头赔不完的不是。我黑爷另立了门户,心思不在地上,地荒了,不打粮食,嚷着和我爷要换地,我爷就换给他。我黑爷咽气的时候,拉着我爷的手说:“哥,我带累你一辈子!”兄弟俩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有我爸的时候,我爷已五十出头了,对我爸的疼爱,不言而喻。我爷没有文化,却把我爸送进了学堂。我爸考到西安一个学校了,我爷又死活不让我爸上,他怕我爸翅膀一硬飞远了。他给我爸订了娃娃亲,做梦都盼着人丁兴旺。到老抱过六个孙子,他的满足可想而知。
我一天天长大,我爷一天天变老。他没有病,只从崖上摔过一次,炕上躺了半年多。大难不死,他说吉人天相。年过半百,就为自己预备了一具柏木棺材,油漆黑亮的,放在楼上,一放就是三十多年。红漆的里色,曾经盛满了粮食。人口多了,棺材就空了。一次,不见我爷了,村前村后找,没处找了,才找到楼上,我爷竟把老衣穿齐整了,躺在棺材里等死。我爷说:“活够了!”
春夏秋冬,我爷不离了火炕头。大白天,他嚷嚷:“来了一屋的人,快搬凳子呀!”屋里除了我婆,没有一个外人。一个人坐在炕上丢盹,忽然睁开眼说:“来,炕上坐!”说得煞有介事的。他说他舅来了,他舅其实已经离世多年了。他说他回老家呀,把布枕头夹在胳肘窝,提着烟袋和拐棍,就往门外走。一次,我妈收工(到地里劳动)回来,又不见了我爷,正寻呢,村后的贺家来人说,我爷上了他家的炕,脱衣睡了。我妈去叫,死活说他睡的是自己的炕。让他摸墙上的窑窝和架子上的糖罐罐,他才灵醒了。
一晚后半夜,全家人都睡沉了,却听见有人叫门。叫门的是我堂兄,竟背着我爷。我堂兄在县上工作,没赶上班车,走回来了,经过涝池时,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影坐在涝池边,走近了认出是我爷。那个涝池原是我家的,后来搬家了,就变成集体的了。
我婆老于初夏,我爷拈着胡子微笑,说:“我也不久长了。”一个月后,我爷晚上又嚷着说自己回家呀,一家人起来,我爷已摔倒了。卧炕月余,开始绝粒,绵延一星期。我姑去问神,神说我爷一愿未了,需烧一刀火纸。撂过活人的心,照神的说法办,一刀火纸烧尽,家里哭声一片。我看见村人用麻纸盖了我爷的脸。我没有哭。在我眼里,我爷只是睡着了。
2008年4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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