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花事酴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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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北城稚柚。
时间:
2017-9-12 05:52
标题:
花事酴醾
花事酴醾
一, 贫贱夫妻百事哀
阴雨绵绵的黄昏,雨寒离开了学校所在的城市。还是那个遥远的小县城,青碧的房顶上生长着蔚蓝的天空。母亲剪了齐耳的短发,密密黑黑的发茬从粉色头巾边缘露出浅浅一痕。微微细雨中,她正一手拿伞,一手不知所措地放在胸前拉着不住被寒风撩起的衣襟。雨寒透过密密匝匝的雨帘审视着面带倦容的母亲,感觉一纸写满风尘的岁月信笺从视线尽头缓缓展开。
“眼睛作了手术了?”雨寒下车便问,眼角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怜悯。
“没有,那白痣自己消失了。”母亲说着便望了过来,一双眼睛大而且深,没有眼影,像是蓄满清水的深井。她的左眼上眼皮处原有一小块鱼肚白的痣,逐年成长,一睁眼便觉得疼,现在却自动消失了。王婉望着眼前清丽脱俗的女子,愈觉20年的光阴恍若弹指之间。20年了,女儿的时代来了,母亲的时代已经远远地过去了。
母亲的茶馆还是在那个小县城的一个小巷子里。三两茶座,几只落了淡淡灰尘的茶壶还有三五十个水杯,瓷的玻璃的都有。接近年关了,喝茶的人日渐稀少,往日常见的许多茶客此时大都销声匿迹了,空空的门廊上只剩下几件耷拉着脑袋的旧手帕。风穿堂而过,冷冷的,夹着旧历年最后一日的冷雨。母亲和善的微笑飘飘忽忽地在黄白的脸上吊着,像旧历年墙上呼啦啦作响的旧报纸。
母亲的男人是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高高瘦瘦的个子,穿一件宽大的藏青褂子。老人很随和,脾气宽厚,安静而沉实,祖籍河南。看到雨寒不言不语地走进来,脸上立刻绽开一朵皱褶的菊花,使人联想到碧潭香雪茶里面那朵皱褶的小小白菊,只消一注水,便能粲然绽开。雨寒想象着那朵盛放于滚水中的碧潭香雪,隐隐可以想见老人年轻时纯然美好的形容。很显然,他是一个足够温暖的男人,直到现在那宽大的藏青袍子上还辐射着层层暖意。也难怪母亲选定了他。他一手接过雨寒手中滴水淋淋的雨伞,一手挽着她入座。
“这是你叔叔,雨寒。”眼前的男人显得并不苍老。她于是很容易地就接受了他作为叔叔的现实。她看看母亲,看看叔叔,再看看面前挤挤挨挨的锅盆碗盏,鼻腔里一股酸涩霍地冲上眼睛。生活本身是只破碎的瓷器,人只是在寻找其中最为完整的一块碎片。雨寒突然笑起来,感觉和母亲的心又近了一步。她看着母亲,脑际蓦地浮现出20年前照片上那浅笑拘谨的怀春女郎来,只是当初那两口深井还没有凿挖得那么深,还没有蓄那么深的水。
老叔叔的儿子回来了,高高卷起的袖筒里露出一截子烙满烟蒂疤的小臂。还有雨寒的舅舅,带着一个雨寒从不曾谋面的女人。
晚饭吃得客气而且安静。舅舅只是用略带沧桑的大眼睛不住地打量着身边的外甥女,除了发现她是左撇子外别无话说;身边那个不相识的女人对雨寒和蔼的笑着,眼睛一直不曾离开雨寒的脸和筷子;母亲显得格外高兴,尽管一桌饭菜都已羹残炙冷,杯盘狼藉。雨寒大口大口地向嘴里扒饭,眼睛不看母亲,只看着碗中冰冷凝滞的米饭,大颗大颗的泪珠从镜片背后滑落。她只是狠命地扒着,扒着那仅剩不多的几颗米粒,浅浅的碗几乎扣在脸上。好容易那泪水咽回肚子里了,她觑着众人谈笑的空,迅速地擦干眼睛,勇敢地对着母亲说添饭。“孩子饿了,呵呵,”那不相识的女人道,“婉儿妹,快给孩子把饭添起。”一只宽大的大手接过她小小的碗,把饭重新热了以后再给她添上。是了,那是她的老叔叔,母亲与之相对了11年的丈夫。
几颗枯萎了半边的菜蔬在墙角立着,十几只小小的鸡蛋随意地堆着在菜板上,没有传统的川味小吃和烧腊。叔叔从墙角走了来,含笑问雨寒要不要再加几个菜。雨寒笑笑,站起身把叔叔拉了来坐在桌边。
严格说来这茶馆并不是一个正常意义的房子。只是一栋风雨飘摇的旧式单元楼底楼大门处的一间门廊,里面有三个简单的所谓套间可以勉强供人居住。由大门口向深处的套间里靠一边墙拴着一根细细的绳子,上面挂满了若干脏的旧的帕子。她看着那些帕子,暗忖那些帕子上遗留多日的尘埃是不是可以解开这所老楼的秘密。舅舅的声音响起,蓦地,她忽然一下子回过神来。被舅舅扯着袖子出了门外去。她回过头来,头枕着肩膀望向母亲,母亲头枕着老叔叔宽阔的肩膀,甜甜浅笑,正向她和舅舅望过来。相视一笑,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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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出门去了。
二, 女人花,女人泪
小县城的除夕是热闹非常的,广场上烟花叠起,一只只孔明灯在淅淅沥沥的春雨中向高处飞升,点燃了原本寂寞昏黑的夜空。舅舅一个人在前面走着,那个不相识的女人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雨寒很是纳闷,舅舅是离了婚的,如果这是他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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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女朋友,二人关系应该极为亲密才对。可是舅舅既不厌她,也不见得喜欢她,似乎是恋人,又似乎是朋友。雨寒夹在两人之间,极为不自在。末了,一条路转弯的时候,她挽住了那女人的胳臂,拉着她快步追上舅舅。舅舅莞尔一笑,看一眼雨寒年轻生动的脸,又看一眼那女人浅笑的眼睛和苍白的容颜,拉起那女人的手大步走向前去。身后的鞭炮已经响彻天空了,舅舅打了一声唿哨,那女人甜甜一笑,仿佛在说男人都是长不大的孩子。雨寒笑着和他二位分手,一个人踩着满地烟花火炮的碎屑享受这节日的热闹与浮华。
很快又折回茶馆了,母亲已经开始拿出鞭炮来了,叔叔点燃了香火,拆开了鞭炮封面的红纸,于是一阵噼噼啪啪的响声立即尾随叔叔的脚步走进屋来。她看着年迈的叔叔蹒跚的身影和母亲相偎相依地在老楼大门口看烟火的情景,她的眼泪又流出来了。老叔叔于母亲而言,只是像父亲一样陪伴着,予以她从小就缺失的父爱。2010年,母亲39岁,老叔叔69岁。隔着他们的只是三十年的岁月,但却构筑不成爱情的距离。想着母亲风尘半世,雨寒的心里波汹浪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股别样的酸涩从喉结涌出,吐出来觉着嗓子又腥又甜,眼睛里也觉着干涩无比。母亲的路是饱含心酸和苦楚的,那日渐臃肿的身体并不能包裹住她日益膨胀的痛苦。
母亲回转了身,不想正撞上女儿复杂难明的目光,随即回避似的低下了头,雨寒也就转了身,让干涩的眼睛里重新充满滚烫的液体。过春节,母亲和老叔叔手中不足50块钱,全部给她买了瓜子糖果。她看着那些包装精致的食品袋,心也一阵阵抽搐,阔别多年,母亲对她的了解还是一丝不爽,还是能准确地察知她对食物的品味和爱好。
小县城的菜市场是精确地有些不近人情的,小市民们往往为了一角钱争得面红耳赤,讨价还价之声不绝于耳。白日里因为下了雨,所以各色菜蔬也是极为紧俏,下午去买菜的时候,许多铺面的东西都接近售空了,近乎疯狂的人们开始抢夺那些所剩无多的菜蔬鱼肉。雨寒静静地跟着年迈的叔叔,眼睛在众人的面孔之间游弋,不多时只见他宽大的手里已经抓了一条很大的鲢鱼了,正向雨寒发出胜利的微笑。她对他笑笑,随即把钱给了小贩,不经意间却看到了老叔叔凸出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晶莹的泪水,似乎满含感激和歉疚。雨寒一路上说说笑笑,拎着鱼挽着叔叔的一只手臂往回走,一如他是自己的老父亲般。想必20年前的母亲看到爷爷的时候,心里也大致是这种感觉吧,即使那一刹那的真情断送了她一辈子的幸福,也在所不惜。雨寒想着,心里忽然一下子柔软了许多,像是多日冰封的土地一刹那解冻了一般。20年前的母亲和20年后的她,竟然有着同样的对父爱的渴求与追慕。
“想什么来呢,雨寒?”舅舅盯了她许久,偏转了头来问她。她忽然意识到已经是深夜了,周遭已经阒寂无声了。所有的人都已经熬不住去休息了。
“呵呵,我觉着我今年想守岁,为咱们全家。”雨寒笑着说,拿眼睛瞄瞄舅舅身边那不相干的女人,她似乎满怀感动地望着她。
“是啊,也许是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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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舅舅忽然叹了口气,眼睛陷入深深的孤凄。四十几岁的男人,人又生的极好,如今却是一文不名,妻子离散。
“去睡吧,雨寒也瞌睡了。”女人劝他。于是他拉拉外甥女的手,道了乏便和那女人去了门廊里面套间里睡了。
只剩下雨寒和母亲,年迈的叔叔也已经去休息了,在给雨寒倒了最后一杯水后。
“那个阿姨其实不是你舅舅的什么人,但是她一直都喜欢你舅舅。所以听说你舅舅来了我这里,又不顾一切地来找他了,”母亲抿了一杯茶,继续说道:“其实你觉着你舅舅喜欢她什么?除了她辛辛苦苦赚的一点钱,别的就没什么了。”
“最近才刚刚开始么?”雨寒好奇地问,“好像舅舅一直都不开心的。”
“已经两年了,这女人是在茶楼宾馆做小姐的,后来你舅舅在一家茶楼遇见了她,她便和他好上了,几年的体己钱全部拿给他用,这两年你姥姥家里的一切农具家用都是她给添置的,还有你舅舅的烟酒开销,都是她的身体赚回来的。”
“她丈夫婚后一年便在车祸中丧生了,后来再嫁的老公又是对她拳脚相加的,除了还是。后来她就出来了,从遥远的云南一路逃到四川。开始卖弄色相,希望赚够养老费或者遇见一称心的男人之后便洗手不干了。可哪曾想到她遇见了你舅舅,自觉他是一个可靠地知冷知热的人,如今他却还是如此,堕落到靠女人养活自己……”母亲说到这里,便止住了。眼睛里流露出同情和鄙夷的神色。“我几次劝她离了你舅舅,她就是不听,益发心甘情愿地做起你舅舅的情人来。”
女人有时候就是很可怜,雨寒想。人果真是缺少什么就去向别人索要什么,哪怕是以一种相互欺骗的方式。那女人在舅舅这里得到了男女生活的快感和形式意义上的二人世界的温暖,舅舅实现了他不劳而获的生存资格,但是这种相互利用的完美平衡能支持多久呢?
雨寒抱着脑袋,不敢再想。听母亲说前舅母已经在县城里买了套房子,把儿子女儿都接了去住。这也许是给舅舅的一次机会吧,也许。毕竟十几年的夫妻朝夕相对,确实是有了深厚的感情的。
“也许舅舅舅母是假意离婚吧,或者舅母的离去便是为了舅舅的成熟?”雨寒扪心自问,如果是这样,那舅舅身边睡着的这个女人就彻底地成了张爱玲小说《沉香屑 雨寒看着身边的母亲,突然觉着她还算是很幸运的,虽然那老叔叔不能满足她的身体需要,至少还是可以做个伴的,在夕阳西下的黄昏,在晚霞如火的草地上,还可以,牵起手一起走那么一截子路,不管是长还是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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