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花落尽见莲心
      
   
    一
    又兰，我早该知道，你是个女孩。一月前，那个身穿浅蓝衣衫、风尘仆仆的少年走进我的书斋，我就感到意外。世上哪有这么漂亮的男孩？我太傻了，又有哪个男孩会像你一般温柔腼腆，心细如发？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你们主仆二人都是女子。因为我的部下潘美与你的侍从金铃已春光泄露。难道我竟不及潘美聪明？还是你隐藏得太深？是什么力量让你这柔弱的少女无依无靠，千里迢迢来到幽州？为了那个诺言吗？你要亲手把公主的信交给我，所以顾不上山川悠远，路途艰险？燕南壮士吴门豪也不过如此，你真是一名旷世奇女子！
    你一定知道，公主的信是什么内容，像你这样冰雪聪慧的女孩，猜也能猜到。父母说，公主是我未来的妻子，可我并不那么想。我只在幼年见过她一面，甚至记不起她的容颜。又兰，在我心中，无人能与你相比。
    我是燕郡王府的世子，养尊处优，却不曾真正快乐过。父亲总是板着脸催我习文练武，以便将来报效朝廷。母亲是个贤妇，一心相夫教子，从不问我究竟想要什么。直到北京市中科医院好不好遇见了你，又兰，我终于有了生平第一知己，我们并肩携手，笑傲管鲍，谈天说地，吟诗论剑，到深夜也不会疲倦。是你给我死气沉沉的书斋带来了满室春风。
    既然我们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为什么不能永远在一起？
    我现在就去找你，我要对你表明心迹。又兰，你会理解我这一片真情吗？你……会怪我唐突吗？
    二
    罗公子平素海量，今晚为何醉了？他看我的眼神与往日完全不同，那样炽热，烫到了我心上。
    往日我们无话不谈，今晚他为何如此呼和浩特治白癜风最好的医院沉默？他像有满腹愁闷，却欲言又止。我要问明他的心事，为他分忧……啊，窗外隐隐打了二更鼓，那样惊心动魄。明天，我将不告而别，永不与他相见。因为长留此地，我怕自己忘了身份，竟不想走了……夜凉如水，我该劝公子早些回房安睡。
    他听了我的话，淡淡一笑。我不走了，今晚我要与贤弟同床共枕，说一夜知心话。
    我猛然一惊，他真的醉了吗？还是……无暇多想，我莞尔一笑。
    罗兄，小弟不惯与人同睡，望你见谅。
    他哈哈大笑。贤弟，你将来有了夫人也会如此推却吗？
    我心头直跳，半真半假地说，罗兄如果真是个女孩子，我当然不会推却。
    公子忽地站了起来，俯身逼近。又兰，你若真是个男孩子，我也不说那些话了。
    我霎时间彻面通红，心中转过了千百个念头。他竟然知道了我的秘密！究竟是谁泄露了天机？我该怎么办？
    我方寸已乱，不敢抬眼看公子，他却轻轻捧起我的下巴，双目蕴满柔情。
    他看着我的眼睛说，罗成三生有幸，得逢贤妹。
    那一刻，我醉了。此情此景，我在心底悄悄想过,也曾梦见过……可是，没有人能长醉不醒。
    怕他从我眼里看出端倪，我推开他的手，落荒而逃。
    又兰！他大声叫住了我，却低声说，你真的……不想永远留在我身边吗？
    我没有回头看他。为什么不想？我身世飘零，像一只找不到归巢的倦鸟。自从遇见公子，那与我志同道合、心灵相契的人，我竟像是有了暖巢一般，忘了外面的寒冷。但……他是燕郡王府的世子，我只是个流浪天涯的孤女，清尘浊水，注定无缘。何况，我不能违背姐姐的遗愿，定要促成他与公主的美满姻缘。这件事干系着公主的幸福，姐姐的信义，一旦有差错，我到九泉下无颜面对姐姐。
    我平静地说，罗公子，你自幼熟读圣贤，怎能趁人之危，败坏节？公主在京城一心等你，你怎能辜负了她？我花又兰虽是个女子，也懂得宁为兰摧蕙折，不为……
    背后许久没有声响，我忍不住回头，只见他呆呆望着我，像一尊雕像。
    我本能地走到他跟前，柔声道，公子，我送你回去吧。
    他忽地将我搂入怀中。一时间，万物都不复存在。我只听见他的心在痛苦地颤动。
    又兰，我一生也忘不了你。这是他今晚的最后一句话。
    我倚门望着公子修长的身影渐渐融入了竹林。月光如水，照花穿竹，那样清冷。
    三
    见到花又兰的那一刻，我的心凉了。
    这女孩才十六岁，秀丽脱俗，双眸盈盈如秋水，足可勾去罗郎的魂魄。
    当初我在落难之中把信交给义姊花木兰时，并没有疑虑，因为她姿色平平，十年征战磨砺得皮肤粗黑。谁知天意弄人，木兰竟不幸亡故，把送信的要事留给了妹妹。
    为什么花又兰长得不像她姐姐呢？她与罗郎同样青春美貌，孤男寡女终日厮混，能做出什么好事来？
    我有意提起罗郎，果然，又兰的目光闪烁不定。没人知道，我脸上堆笑，心已碎了。
    失去了罗郎，我一无所有。自从父王反唐未成，遁入空门后，那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勇安公主便不复存在。太后假惺惺地收我为义女，只为告诉天下人国母有多贤德宽厚。“公主”这高贵的称号掩不了我家破人亡的事实。
    我一无所有，怎能再失去罗郎？十岁那年，我与罗郎在西郊赛马，他成了唯一胜过我的人。从此，我不再反对父王为我定下的亲事。无论我多爱逞强，不让须眉，内心深处总想被个英雄爱护着。那英雄正是罗郎，我等了他九年，没收到过只纸片字，也坚信他不会负我。如今，我被锁入了锦绣樊笼，振翅难飞，为了避免被宫女嘲笑，整日学着无聊的德言容工，再也不能纵马击剑，真是生不如死……罗郎，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苦苦等着你来相救，你怎能无端变心？论容貌、论家世，花又兰哪一件比得过我？
    花又兰很快起身告辞了。我也无意多留，我已迫不及待想看看罗郎的信了。
    撕开封套，展信一看，只有寥寥数行字。第一行恭喜我成了大唐的公主。第二行答应立刻前来。第三行、第四行、第五行……他反复叮嘱我留下送信之人。
    我睁大眼睛努力想看下去，眼前却是一片模糊。等到眼前清晰了，信笺上又多了团团乌云。
    想不到罗成对花又兰如此痴情。他要我留下花又兰，他怕失去她！如果他喜欢她只是拈花惹草的行为，我勉强可以忍受，但他分明交给了她一片真情，还能留给我什么？罗成，我与你从此恩断义绝！我堂堂公主怎能去捡别人的残羹剩饭！
    我一无所有了，也许这样比较轻松。我命令金铃去追回花二姑娘。至少，给自己留个贤德宽厚的名声吧，虚名总比恶名好的多。与其将来当弃妇，不如趁早放手。
    两天后，罗成快马加鞭赶来了。他自然不是为了与我相会。
    我第二次见到了罗成，与初次见面已相隔九年，他长成了翩翩美少年。
    在柳荫深处，我拂开柔条，望见了罗郎在马背上的潇洒英姿。我心头一热，久久没有放手。
    这美郎君本是我的，我怎能轻易放弃，一味谦让？纵然他只给我一个空躯壳，也好留着养眼，总好过一无所有。罗郎，这世上除了我，还有谁配得上你？
    四
    公子应该满足了吧？他得到了皇帝的重用，娶了两位天仙似的夫人，还生了两个小公子。可他为什么总是不太高兴？我只有金铃一个媳妇儿，只生了一个丫头，就要快活死了。
    说起来公子还不及我潘美聪明。当年我随便一瞅，就看穿了金铃不是爷儿们，公子天天和花二姑娘在一起，楞没看出这秘密来。要不是我和金铃合伙演一出戏点破这桩事，只怕他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那时他因为娶不到花二姑娘，整天死啊活的，现在遂了心，也还是不高兴，这是个什么道理？
    我问媳妇儿，你一向精细，知道公子烦些什么吗？
    媳妇儿低声道，那还用说？你看看今天的花二夫人，还是不是当年的花二姑娘？
    我一想，果然有理。当初公子和花二姑娘在一块，有说不完的话。现在呢？见了面就是行礼，然后讲几句废话。那些废话可是公主一本正经教的，她说贵妇要勤学四德，不然连下人都会耻笑。
    不过这事也怪不得公主，她心善得像菩萨，做的事都是一片好意。公子能娶到花二夫人，都是公主帮的忙。当年，公主写了封信给太后，自愿把公子让给花二夫人，太后一感动，公子就有了两个夫人。
    我越想越是糊涂。到底是谁错了？
    媳妇儿伸手抱紧了我，迷迷糊糊地说，谁错了，我也说不准。睡吧，明天还要给丫头买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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