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到你,定然是个晴天。
明日晴
在阴天出发
我最后一次长久地望着自己的房间。桃木色的床上垂下亮绿色的帷幕,滚着洁白的花边,淡淡青草色的墙上挂着今年夏天编的草环,流淌着一些芬芳的往事,曾经挂着晴天娃娃的那扇窗子敞开着,窗外阴天。
来机场送行的人很多,他们使劲地把我搂在怀里,使劲地叮咛嘱咐。况伟一直站在远处,我可以看清他的脸,干净,清秀。人群散去,他走到我面前,拨了拨我的头发说,一个人飘洋过海,不要哭鼻子。我说我走了不用高考了高兴着呐。
我踮起脚让我的下颚靠着况伟的肩膀,只能那么轻轻地碰到一下,因为妈妈就在不远处办理登机手续。这一秒钟不到的亲近于是弥足珍贵,我分明笑着,未料眼泪不知怎么流下来了。
我低声问,你知道莫小蕾怎么样了吗?他说不知道,好一阵子没有见到她了。
妈妈在挥手示意了,我握紧况伟的手然后很快放开,他点点头。我拉起行李箱朝妈妈的方向走去。我低着头奋力地走,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这个无限眷恋着我的城市,这个莫小蕾仍将生活着的城市。
我忽然很想莫小蕾,想她的笑她的眼睛她永远像公主礼服一样的蕾丝花边,很想很想。这个冬天,我悄无声息地踏上陌生的旅途。你呢,莫小蕾,你在做什么?还在生我的气么?
许多许多天前,晴
我和莫小蕾一起坐在林荫道边的长椅上,她穿她的蕾丝我穿我的Mickey。那时初夏,这个城市雀跃的阳光凝脂一般裹住了街道,又透过绿盈盈的树荫洒在我们身边我们身上,斑驳的绿星落进莫小蕾晶亮的眸子里,像是蜂糖里的青柠。
我抱了很大的一纸杯苏打水,甜蜜地吮吸着夏日的清凉。我看着来来往往的美好的男孩,他们回过头来望着低头翻看电影画册的莫小蕾。我说,莫小蕾你找了半天到底决定好看什么了吗?她摇着头说,咱们还是回去吧,这个夏天没有北
北京白癜风医院野武或者岩井俊二。我说,去我家看碟吧,把《情书》重看一遍。她点点头,身上是淡淡的Benetton香水的味道。
况伟说我们都是含蓄的孩子,但莫小蕾的心里装下了比我的Mickey Mouse,巧克力,白裙子和CLAMP更多的东西。莫小蕾总是莫名地忧伤。在我看来,莫小蕾像是橱窗里的娃娃,她的十六岁是冰凌雕篆的蝴蝶兰。远远看去,晶亮迷人,但千万不要触摸,因为她剔透而寒冷。
我近乎崇拜地喜欢着莫小蕾,因为十六岁的我是那样恬淡却平凡啊。
在况伟之前我喜欢过另一个男孩。喜欢着他的那段时间我也不厌其烦地用华丽的蕾丝打扮自己。我穿着洁白如云朵的裙子,裙裾是繁冗的浅蓝荷叶边,我坐在很大的一棵榕树下,手里拿着草绿色封面的诗集。然后他来了,他的身后被夕阳染上橙色的背景,他穿着干净的休闲衫踩着安逸的浅黄的光辉从我身边走过 后来我的同桌告诉我,他回头看我是因为我洋娃娃一样的裙子,他喜欢我那身裙子是因为他喜欢的女孩也总那样打扮。他喜欢的女孩是莫小蕾。
再后来莫小蕾成了我最好的朋友。她说我是个软弱的孩子,所以我有事没事独自掉眼泪的时候她总会坐在我身边。莫小蕾从不说安慰的话,也不看我红肿的眼睛,她递给我软软的面纸,然后仰头望着稀疏的云。
哭出来就好,哭完了,明天也会是个晴天。她说。
我恋日剧的那段时间用白色的缎子扎了个晴天娃娃。我给它画上幽黑的大眼睛时想起了莫小蕾,所以我管她叫“莫小雷”。我把莫小雷挂到窗前的时候真的打雷了,初夏的午后也忽然灰沉下来。雨点真切地打在玻璃窗上的时候,我给况伟打了电话,我说这绝对是个不详的征兆。他在那头笑了,他说,童桦你真的不能再看日剧了。
后来的一场雨
莫小蕾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况伟的呢?我反复地回忆和思索,或许是在体育课,她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踢球吧,或许是文化节,她和他不亦乐乎地排练话剧吧,或许是在图书馆,她耐心而羞涩地听他为她讲解习题吧……总之,是在那个雨天以前。
入秋的第一场雨,猝不及防。偏又在那样窒闷的一个午后,雨点落在干燥的场上,发出浑厚的音响,哒,哒,哒……教室后的挂钟沉闷而拖沓。放学不再令人振奋,教学楼大厅前聚集了无数焦躁的少男少女,只有少数人得意洋洋地打着伞慢悠悠地晃出校门,更多的只把书包往脑袋上一顶,扯着领口飞奔而去。我和莫小蕾坐在教室里看雨。我说,这雨要下多久呢?莫小雷在家里一定没有好好祈祷。莫小蕾望着灰色的天空,没有回答。
况伟推门进来的时候莫小蕾小小地诧异了一下,况伟走到他的座位前然后从抽屉里掏出一把伞,然后说,我都忘了,前几天正好留了把伞在这里。莫小蕾望着况伟,白净的脸上泛着淡淡的红。况伟把雨伞递到莫小蕾面前,他说莫小蕾你先回去吧。可是莫小蕾红润的脸一下子暗淡下来,因为况伟还说,我有事要跟童桦说清楚。
那天我和况伟从教室的窗户里看到打着伞独自走出校门的莫小蕾。她仰着头走得很快,后来干脆跑了起来,她的背影迅速消失在长长的马路尽头。
那天况伟对我说了很多话。雨停的时候,他牵着我的手走出教室。
那天以后,莫小蕾离我逐渐遥远。
多云的一段时光
期末临近,我和莫小蕾仍旧每天在一起,只是沉默了许多。放学时一起散步回家,低着头默默地走,再不谈论日本电影和香水品牌。我的家先到了,这时候我们恍然苏醒一般地道别,然后分手。我从不和况伟约会,为此他没少生气。我尽量避免在学校和他单独相处,说话时故意放大声音……那段心照不宣的日子里,我们像三条平行线一般努力地学习和运动,生活平静压抑。
妈妈挽救了我,她犹如女神一般宣布了我的新生:出国留学获签,我将在这个寒假远赴英伦。离期末考仅有两周的时候,我不再去学校了,终日坐在家里抱着英语读本和英国版图。无聊的时候把所有的影碟翻出来重看,《坏孩子的天空》,《花火》……还有《情书》。可惜我和莫小蕾无法成为藤井树和渡边博子,况伟亦不是另一个藤井树。
我给况伟打了几次电话,本意是要鼓励他考个好成绩,未料自己在电话这头泣不成声,反倒让他不住地安慰。我问及莫小蕾的情况,他沉默了一阵子,说,你应
北京白癜风医院该回来看看她。
莫小蕾的父亲忽然失了业,祖母病危入院。离寒假还有一周,莫小蕾频繁地奔波于学校和医院。我在场上遇见了疲惫地倚树坐着的莫小蕾,她依然穿着缀了流苏挂饰的蕾丝衬衫,却清瘦了许多。她望了我一眼,问,,什么时候走啊?我说是下个月。她微微笑着,说,你终于要学着长大了,童桦。
接着放了寒假。莫小蕾大概会更加忙碌,但我相信她还会像高傲的公主一样坚强体面地生活。
躲不过的雷雨
莫小蕾按响门铃的时候我还在午睡。
父母外出工作未归,我穿着睡衣翻箱倒柜地寻找红茶粉。我让莫小蕾坐在我心爱的白色小沙发上,然后把桔子水放到她面前,问,喝桔子水可以吗?茶找不着了。我愉悦地坐到她身边,说,莫小蕾你喝点儿吧,天气多干燥啊。莫小蕾的脸色很难看,从我忙里忙外地招待开始,现在她的脸完全沉了下来。她从领口滚着蕾丝花边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把它丢在盛满了亮荧荧桔子水的玻璃杯旁边。我拿过来打开,信封里有一叠人民币。
我的表情一定很无辜,所以莫小蕾被激怒了,她站起来打了我一个耳光。很响很响,我的小猫吓得躲进了厨房。然后莫小蕾转身就离开,我仍旧坐在原地,脸上像桔子水一样翻腾着气泡。
晚上妈妈把我搂在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背一边说莫小蕾的不是。我的妈妈太心疼我了,心疼到连我的朋友也一起心疼了:那个信封是她寄给莫小蕾家的。妈妈呀,您一定要继续这样爱我,因为我连最好的朋友都丢了。
好像是莫小蕾丢弃了我。
我搂着小猫坐在书桌上看妈妈收拾我的行李。我说,我还能在家住一个星期呢您就这么着急赶我走啊。妈妈没有抬头看我,她一边忙活着一边说,以后你会有其他朋友的。你瞧,今天是多晴朗的一天哟。妈妈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地乘着空气在晴空里轻盈地飞。它飞啊飞啊,又慢慢落在枝头,树荫下是初夏的街道。这个城市的夏天很美,阳光在一片浓绿的淡绿的油绿的树影里化开,化成两个女孩的笑脸。
那年夏天,我和莫小蕾百无聊赖地坐在林荫道边,我偷偷看着的男孩也在偷偷地看她。一切仿佛还是昨天。
明日,晴
我再也不忍看着莫小雷终日悬在窗前,空洞地笑着为我祈祷晴天。我把它解下来放在柔软的枕头上,给它系上草绿色的丝带,洒一点Estee Lauder的香水。但莫小雷变得很滑稽,它到底不是华丽的公主,它只喜欢单纯洁白的衣裙和窗外透明的碧空。
莫小雷被我送给了况伟。我说,你一定要找个景色最美的窗口把它挂上。
我
白癜风最好的物这里来寻找的眼前是豁亮的候机大厅。落地窗外的跑道上,一架飞机正在缓慢地滑行,当它终于加速起飞,另一架飞机也在不远处隆重地降落。它们有一瞬间在半空相遇,这架飞机的某个窗口正对着另一架的。两个窗口里大概会有两个人,他们面对着面擦身而过时,是怎样的目光?
我也安稳地坐在了机舱的某个窗口前,关掉手机前收到了一条段讯:
“况伟把莫小雷交给我了,明天一定是个晴天。
莫小蕾。”
我终于哭了。
飞机请你慢一些吧,我的妈妈一定还站在某个空旷的地方目送着我们,你让我好好找找。但你一定很喜欢那个即将抵达的彼方,不然你为什么毫不留恋地远去呢?你是那么迅速地上升,穿过了云层,这个城市的轮廓我逐渐看不清了。我开始慌乱地回忆爸爸的汽车妈妈的微笑况伟暖暖的手,还有,还有莫小蕾身上淡淡的Benetton的香味。
可是,可是那些我和莫小蕾一起坐在树荫下悠然消磨掉的午后,那个凝碧的夏天,已然挥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