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
我只知道他姓白,是渭南人。渭南人管“白”念成“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老白的老乡来找他,偏巧院里的谁给听到了。于是大家便“老赔”“老赔”的叫开了。好在老白不打麻将不挖坑,也没有作生意,不在乎别人这样叫,不管谁叫,他都乐呵呵的答应。
老白是院里的临时工,是个杂工。平时修修门窗、钉钉桌椅、打扫打扫卫生什么的。听说还写得一手好字,有时也出个板报、写个通知、封条。
认识老白那年他大概五十出头,矮胖的身材、圆圆的脸。因为头顶已经秃了,索性把四周的头发也剃短了,只留出浅浅的一层,整个人显得越发圆了。他的嘴角胖出两条沟来,往两旁斜伸出去,笑起来的时候眼晴眯起来,两颊的肉往上一抽,嘴边的两条沟拉开来,像是有三张嘴在笑。
老白和我在一个宿舍里,他的床正对着我的床。宿舍楼在医院后面的半坡上,是一幢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修建的那种老式双面楼,东西走向。楼的后面也就是北面,是更高的的土坡,再往后是一小片树林;南面紧挨着有一行女贞子树。再往南坡底的那一溜平房就是医院里那些领导们的办公室。东边是院墙,西边是马路,再往西是一片空地。我们的宿舍就在一楼的北面,窗外的女贞子树叶刚好挡住了光线,既便是夏天光线最强的时候,一楼和二楼的每个房间里都是黑乎乎一片,如果从外面猛然间进入房间,肯定会撞到桌子。好在楼道够长,也是一样黑乎乎的,等走到房间时眼睛已经适应了。其实黑倒罢了,只是太潮了,夏秋两季的蚊子最让人受不了。住进来的第一晚上,我去上厕所,蹲下没有两分钟就跑出来了。在门口碰到舍友小李,他笑着说‘下次记得带蚊香’。后来还是跑到住院楼解决了问题。
也就是那天,我第一天进宿营舍那天。一进门看到小小的房间里放了四张架了床,中间只留出一个过道,在过道的尽头中间靠窗户的地方竖着放了一张桌了。右边的两张床下铺都有被褥,上铺空着。靠里面的床上一个满脸痘痘的小伙子正开着台灯躺在床上看书,灯光正好照在脸上,看起来有点恐怖。左边的两张床都空着。我在靠外面的那张床上放好
帮你找到像冬季一样的夏天被褥。
放好东西后,我和那个满脸痘痘的小伙子,也就是小李,聊了一会。后来我问,咱们的这位舍友是哪个科的?还没有说话他就笑了:“这人是个神人,是后鄞科的,平时不在这儿住。”
我仔细看了看,他的床上挂着蚊帐,蚊帐下面一套白色的床单被罩,上面还有红色的编号,大概是那个科淘汰下来的。听小李说他在外面租了房子,我在宿舍住了一个多礼拜才看到他。那天是晚上11点多,我正在看书,老白推门进来。听到门响,我看见一个圆乎乎的脑袋从门缝伸进来,然后是胖乎乎的身子。我还以为是查电的,(这幢楼背阴,一到秋天就特别冷,好多同事都在房子里插电炉,医院就派人检查。)我点头问好,他也笑嘻嘻的点点头,径直走到床前揭开蚊帐一侧身躺了下去。我这才明白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位舍友了。
寒暄了几句,老白开始抱怨这宿舍太潮了,蚊子太厉害了。我说是啊是啊,上个厕所还得带蚊香,还不如去外面找个房子住,还自由。老白一听这话,立马说他帮我找房子。隔壁村子里他有熟人,昨天刚好有人搬走了,环境还不错,别人去的话都是120,他去说说,100块钱一个月。明天去看一下,如果满意晚上就可以搬进去住了。
我本来只是随便说说的,老白这么一说我要是拒绝的话好像有点信不过人家。我只好说去看看。
中午吃完饭,老白来找我,就一起去了。那是一间民房,就在隔壁的村子里靠南接近村子的边缘。院子里只有一幢单面二层小楼,面朝南。房间在一楼。看起来村子还比较穷,大多是两层楼。这样一来,住在这里每天都可以晒到太阳,还能感受到清风。
房子还算宽敞,通风光线还可以,也是老白说的那个价钱。我知道这个价钱确实便宜,只是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搬出来住,就没有说话,房东大娘只有简单介绍了一下,此外也没有怎么说话,倒是老白叽叽喳喳说房子好、环境好、房东人好、价钱也便宜,还不时地问我是不是?我只好说是是是,末了也就把房费给交了。
房东大娘问我啥时候搬过来?我还没有开口,老白说了:“下午就搬!我给你找个三轮车?”他转过头来问我。
我说不用了,东西又不多。下午下了班,老白骑了个三轮车在跑到宿舍来找我。收拾好东西搬过去,床刚铺好。正想找点开水给他倒一杯,让他坐下歇歇。偏偏又赶上停电了,房东大娘也不在。
老白一个劲说别忙活了,我不喝。不等在床边坐下,他就开口了:“给你找的房子咋样?”
“没说的。”
“咱给你找房子,肯定要环境好,还要便宜。你看这房子,光线好,通风好,还不用上楼,用个水上个厕
多骑车未必有益于健康所也方便。这儿也安全,闲杂人也进不来。要是其他人来都是120不搞价,我给他房东一说,就是100块钱的事。这房东人也好,好说话得很。你有啥事就跟她说。没事我就走了。” 话刚说完抬起屁股就出去了。
第二天也是下午下班,我正躺在床上休息,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看,老白那张笑嘻嘻的脸就在面前。我拿杯子要倒水,“不倒了不倒了!我不喝。”他好像有点急了。
“你不喝我喝!”
“你爱喝多少倒多少,甭给我倒!”语气坚决。老白不高兴的时候脸上的肌肉僵起来,嘴巴微微张开,用力地喘气,眼睛也比平时睁大了些,真有点吹胡子瞪眼的感觉。
重新坐了下来,一时便陷入了沉默。我这人不大会说话,只好努力寻找话题。“听说你的字写得好?”
“还凑合。以前练过,其实也不怎么样。住院部的板报都是我写的。本来不想弄这事儿,人家主任来说了好几回,没办法。写了也就写了,也不费啥事。一个礼拜也就是一回,一会儿就写完了。其实咱练字也就是耍呢。到咱这个年纪字写那么好能干啥?也就是下了班没事儿干消磨时间呢!你说咱这上了年纪的人,又不会跳舞又不会打麻将,还不爱下棋,没有个啥娱乐活动,晚上一个人干啥呀?我一下了班,回到房子里,把纸给案子上一铺,写上一阵子就睡觉了。你啥时候去看一下我那案子,那是我从渭南带过来的,真正的松木板,有这么宽、这么长……”
老白一边说一边用手在我的床上比划着,“比你这床板宽,没你这床板长。”说着左右又看了看,又用手压了压,好像在试床板结实不结实。“是杨木的,嫽得很!”
我笑了笑:“你一个人在这边住?”我问。
“噢!一个人住!前几年到屋里,跟老婆闹不到一块儿,成天吵架呢。也不知道是更年期还是咋了,反正是两个人合不来,我就出来了,到这儿寻下这事。出来也好,眼不见心不烦。女人家的就是事多的很!行了,你休息!我走了。”话刚落地,老白已经走到门口了。
“再坐一会么。”我想老白可能是嫌我问的多了。到了门外,老白回过身来,脸上还是那副招牌式的笑。“回去睡去,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说着推了我一把,还把门拉上了。我又拉开门,看他走出院子。回到房间我想,老白这人挺有意思的。
再次见到老白是几天以后的事了。那也是晚上,我下了班没有事干,躺在床上想着是不是去老白那里串个门?毕竟人家这么热心的帮过咱,再说又不远,搬过来几天了,也没有去老白那里看看,人家会不会说咱这人太高傲了?可上又一想,老白可从来没有说过让我去玩的话,再说他也没
又到了消暑的时候有说他具体住的那一家呀。只好作罢。
刚躺下书还没有翻开,有人敲门了。门刚打开一条缝,老白那张笑嘻嘻的脸就从门缝伸进来了。赶紧让进来。老白也没有客气,一屁股就在床上坐下来:“弄啥呢?”
“没事干么!”
“我也是没事,就过来看看你!你刚过来,人也不熟,没事,过几天就好了。这房东、这院子、这儿住的人都嫽着呢。没事也出去转一转…………”
老的说开话那是一句接着一句,我只有点头“嗯嗯”的份了。
“…………,好了,不说了!我走呀!晚上还有事呢!时间也不早了,你休息!那你在,我走了!”
我还没来得及挽留,他已经出了门,头也不回地走了。